古韵丹阳

边城小浪子

" T$ @2 ^, P/ X: s1 `1 [大凡有些年岁的城，总爱枕着一条河。丹阳便是这样，将六千年的呼吸，都匀给了那条京杭大运河。我来时，恰是薄暮。站在西门老街新修的石板路上，运河水是沉沉的绿，缓缓地流，像一卷铺陈了太久、边缘都有些毛了的古绢。对岸的万善塔，悄然立在渐起的霭色里，唐人那句“一支塔影认江南”，大约便是为此景写的。风从水面上来，湿漉漉的，似乎能拧出萧衍的诗句和许浑的秋意。这便是丹阳了，一座城，半部江南史，却将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化作了水波不兴的日常。

穿过街巷，去看那些石兽。车子在城郊的乡野间停下，一拐弯，便与它们劈面相逢了。那是南朝的遗物，齐梁帝陵的石刻。原以为会是博物馆里规整的森严，不料它们就这般坦然地站在田垄边，油菜花放肆地黄着，几乎要舔到神兽的蹄爪。一千五百多年的风雨，已将它们琢磨得筋骨模糊，但那昂首向天的姿态，却比任何完好的雕塑更撼人。麒麟的翼，天禄的角，在夕阳残照里泛着铁锈般的光，是一种沉默的、近乎疼痛的骄傲。它们曾是帝王魂归故里的仪仗，如今，帝王的名姓零落成泥，它们倒成了大地的主人，守着四季更迭，稻黍青青。历史在这里，褪去了庙堂的金粉，显出一种粗粝而永恒的本相。丹阳是懂得保存这份“真”的，不圈禁，不矫饰，让风霜与庄稼，一同成为石刻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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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4 B. E% Y: B4 g& Y6 }丹阳的古韵，不止于皇家的陵阙，更在寻常巷陌的呼吸里。这呼吸，是有声的。那声音来自“笃啷当，笃啷当”的乡音俚调，二百多年前从田埂上兴起，渐渐丰腴成了独一无二的丹剧。我在一个茶楼里听过一折，吴语的软糯里，竟藏着几分北方剧种的铿然，想必是千年流徙、南北交融刻在这方语言骨子里的印记。这呼吸，也是有色的。那色彩在“正则绣”的丝线上流转，吕凤子先生将油画的明暗光影，化入刺绣的千针万线。我看过绣娘飞针，那不是女儿家消闲的工笔，倒像是与画布搏斗，每一针都带着思索的力度，让江南的柔媚里，长出了现代的筋骨。

城以水兴，丹阳的魂魄，怕是大半都溶在这纵横的水系里了。京杭大运河自是动脉，而那些星罗棋布的“塘”“浜”“圩”“埭”，便是它最细微的毛细血管。地名是最忠实的史官：访仙桥、折柳桥，每座桥都曾渡过一段悲欢；嘉井村，相传井壁能发五音；更有九里村那“沸井”奇观，六口古井，三清三浊，井水翻腾如沸，汩汩千年不息，仿佛大地深处仍烧着一盆亘古的火。水，孕育了码头与商埠，也涵养了性情。于是便有了季札，这位吴国的公子，将诚信挂剑在徐国国君的墓树上，那剑穗飘扬的佳话，比任何盟誓都更重，成了这片土地最古早的精神碑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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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1 g2 A  o5 k& ^/ B: b然而，古韵并非一味沉溺于过去。如今的丹阳，分明是热闹的、进取的。它给自己贴上“智造名城”的标签，眼镜的晶亮、汽车的轰鸣，是它面向世界的另一副面孔。我担心那古老的韵律会被机器的节奏覆盖。直到我走进“香海琴枫”庄园，看见年轻的父母带着孩童，在仿古的栈道上奔跑，远处是现代化的玻璃温室，里面薰衣草开成一片紫雾。那一刻，我忽然明了：古韵从未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活法。他们将南朝石刻的雄浑线条，化作了文创产品上简约的标识；将运河畔的传说，编入孩子们研学旅行的课本；甚至在规划新城时，也要特意留出一道视线走廊，让巍巍万善塔，永远成为城市天际线上最温柔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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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的清晨，我特地又去运河边走了走。晨练的老人打着太极，姿态舒缓，与流水的节奏暗合。货轮低鸣着驶过，犁开平静的水面，而那塔影，只在波心轻轻晃了晃，便又恢复了静穆。这动静之间的从容，或许就是丹阳古韵的真相。它不拒绝现代的奔流，因为它的河床足够深邃；它也不抛弃旧日的回响，因为每一道波纹里，都藏着来时的路。古韵丹阳，不在博物馆的展柜里，而在这一呼一吸、一新一旧之间，那生生不息的平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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