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糊涂之吕端

边城小浪子

糊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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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李贽的史评，像一枚两面镌字的古钱。前一句是沉甸甸的青铜，后一句却泛着青白的光泽，在历史的回音壁上，碰出幽微的声响。吕端，这位在《宋史》中列传不过千余字、在演义里总被寇准光芒掩盖的北宋宰相，竟因这“不糊涂”三字，获得了奇异的永生。然而，这“不糊涂”究竟是怎样的质地？是冰雪的澄澈，抑或是古玉般的温润混沌？我总疑心，这枚被后世擦拭得过分锃亮的评语，其原初的光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驳杂、暧昧。

在寻常的叙述里，吕端似乎是个天生的“不糊涂者”。说他拥立真宗时，在灵前当机立断，喝退内侍，以“卷帘”的象征性动作，瞬间廓清了权力交替时的迷雾。仿佛他天生就有一双穿透纷纭的慧眼，一颗不为私欲所蔽的冰心。这固然是一种解释，一种干净利落、近乎神话的解释。但历史的肌理，恐怕要更为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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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端为相时，有“糊涂”之名。他不在意同僚的冲撞，不计较俸禄的出入，甚至在朝堂上对一些细则也显得漫不经心。这种“糊涂”，是“水至清则无鱼”的生存智慧，是主动从无数无关宏旨的琐碎争执中抽身的“留白”。他将有限的心神与精力，淬炼成一柄未曾轻易出鞘的剑，只为在最要害的关节，能发出精准无误的一击。他的“不糊涂”，不是时刻睁大双眼的警醒，而恰是建立在对无数小事“难得糊涂”的基底之上。这是一种战略性的精力分配，一种在官场泥沼中保持精神重心的独特心法。苏轼后来叹“惟愿孩儿愚且鲁”，未必不是对这种生存策略一种无可奈何的诗意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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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q" N/ Z' K* J# j1 l; B' b& r; W进一步想，吕端“大事不糊涂”的定力，或许还源于一种更宏阔的时空感。在他身处的那个时代，北宋的“祖宗之法”正在奠基，一种试图超越五代乱局的、理性而克制的政治文化正在形成。吕端的个人抉择，是否也暗暗呼应着这种时代精神？当众人纠缠于眼前棋局的劫争时，他是否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关于王朝长治久安的“大棋局”？拥立真宗，维护“长君”继统的稳定，这本身就是在下一步关系国本的“大棋”。他的“不糊涂”，可能不仅是对一时一事利害的清醒，更是对历史河道流向的敏锐直觉。这便让他的“清醒”，有了一种近乎历史哲学家般的深沉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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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2 {# u: l然而，当我们把“吕端大事不糊涂”这面古镜，转向今天这个信息爆炸、价值纷扰的时代，它的照鉴功能，反而在眩晕中显得格外迫切。我们淹没在无穷无尽、真伪莫辨的“小事”里——社交媒体上的每一个热点，职场中的每一次微妙互动，消费主义抛出的每一个欲望符号，都在争夺我们的注意力，消耗我们的判断力。我们似乎对一切都“很明白”，对明星绯闻如数家珍，对网络梗了如指掌，对各种“干货”“秘籍”趋之若鹜。但这种“事事求明白”，恰恰让我们在真正重要的人生选择、价值立基、是非判断上，陷入一种集体性的、黏稠的“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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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f; o) P4 Z4 Q9 G# O7 o我们失去了“吕端式”的过滤能力。我们分不清何为值得凝聚全部精神与勇气的“大事”，何为可以付之一笑或淡然处之的“小事”。我们把生命挥霍在对无数“小事”的精明计算上，却在职业的转折、家庭的承担、信仰的安放、乃至对公共事务的责任等“大事”上，或随波逐流，或患得患失，或首鼠两端。我们的“不糊涂”是碎片化的、应激性的，而我们的“糊涂”，却成了结构性的、关乎存在根本的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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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吕端那看似简单的七个字，在今日竟成了一种近乎奢侈的修行。它要求我们，首先得有勇气为自己的人生确立“何为大事”的坐标。是财富的累积，还是德性的完成？是眼下的安稳，还是理想的光照？是精致的利己，还是对共同体的担当？这坐标的建立本身，就需在时代的喧嚣中，拥有巨大的精神定力。其次，它要求我们实践一种“主动的糊涂”，一种对庞杂信息与诱惑的节制和屏蔽，把珍贵的清醒，像保存火种一样，留到那决定性的时刻。

“吕端大事不糊涂”，最终照见的，或许是一种生命的“优先级艺术”。在北宋的朝堂上，它是政治家的谋国之智；在今天这个更加复杂的世界里，它应是每一个不愿浑噩度日者的生存之思。我们未必都能遭遇“卷帘”定策的史诗瞬间，但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各种或显或隐的“大事”上做出抉择。能否在喧嚣扰攘中，守护内心那一点如豆却不灭的“清醒”，在关键处不做灵魂的糊涂账——这，才是那面从宋朝递过来的古镜，对我们最犀利、也最温暖的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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