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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d: B* b4 O( r3 ^你看那秦时明月汉时关。史书上铁划银钩,记的是“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是霍去病“封狼居胥”的赫赫武功。可那被征发去修长城的民夫,倒在祁连山风雪里的步卒,他们名姓哪里去了?他们的血泪与尸骨,不过化作了竹简上冰冷的数字,或是胜利者凯歌里一个模糊不清的和声。你听那盛唐的霓裳羽衣曲,想的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可那在华清宫外输送荔枝的驿卒跑断了腿,在曲江池畔为贵人建造别馆的匠人磨破了手,他们的苦楚,又如何能挤进诗人锦心绣口的吟咏中去?历史这台大戏,聚光灯永远打在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身上,锣鼓点儿跟着他们的悲欢离合走。至于台下那黑压压的、默然无声的看客——不,他们连看客也算不上,他们本就是这舞台本身,是被踩在脚下、任人涂抹的底板。, L) `. w% J. L4 N1 c6 V
`' V" S. @+ c& a真正的历史,是无声的。你且静下心,剥开那金戈铁马、高谈阔论的喧嚣,听听那些被压在最底层的、几乎窒息的窸窣。那是陈胜吴广在大泽乡雨夜中,于鱼腹中塞进帛书前,那粗重而绝望的呼吸。那呼吸里,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迈,只有明日迟到了便要杀头的、最原始的恐惧。那是淝水之战前夜,被前秦官府如驱牛羊般赶上战场的士兵,脚上草鞋踏在冰冷土地上的沙沙声。他们不懂苻坚的“投鞭断流”,只惦念着关中老家那片快要荒芜的薄田。那是明末陕北的黄土坡上,一个叫李自成的驿卒,接到裁撤公文、断了生路时,喉咙里发出的一声模糊哽咽。这哽咽日后会变成燎原的呐喊,但在那一刻,它轻微得如同尘埃落地。正是这亿万个微不足道的呼吸、脚步与哽咽,汇聚成了历史河道下那看不见的、却最为汹涌的潜流。一朝堤溃,则“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都不过是这潜流漫过后的、供人凭吊的废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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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爱将自己代入赢家,在历史的棋局上指点江山,仿佛自己天生便是执子之人。这是一种危险的迷梦,是忘却了自身真正位置的谵妄。那被“车同轨、书同文”的伟大工程征发,累死在驰道旁的刑徒;那在“天可汗”的万国来朝中,因“和亲”而远嫁漠北、琵琶幽怨的宗室女(她尚且算是有名姓的);那在《清明上河图》的繁华盛景里,一个蹲在汴河桥下,数着今日铜板能否换来口粮的挑夫……他们,才是“百姓”二字的真身。历史的尘埃,落在庙堂,是一个决策的得失;落在他们肩上,便是一座足以压垮性命的山。我们读史,若只沉迷于庙堂的权谋、疆场的奇策,便如只观戏台上光鲜的行头与响亮的唱腔,却对那承重受力的台板不屑一顾。然台板若朽,任你生旦净末如何精彩,终不免轰然一声,尽归尘土。, b0 C2 q5 n5 [" @, Q! C
( Q9 c6 E: }5 c# y7 A q是时候,弯下腰,去看那青史无字处了。去辨认陶俑脸上工匠无意中留下的指纹,去想象敦煌壁画上“愿舍贱从良”的匠人女儿的命运,去触摸汉代简牍里一个戍卒思念家乡的粗糙字迹。历史真正的重量与训诫,从来不在于教导我们如何成为英雄,而在于提醒我们,如何避免成为英雄史诗下,那一行无人翻阅的、染血的注脚。 那沉默的绝大多数,他们的生老病死、无声的抗争与坚韧的存活,才是文明得以不坠的真正地基。忘记这一点,所有的宏大叙事,终将沦为悬浮于虚空、一触即破的华丽泡影。2 [' W! o' G9 X2 s# P0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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