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 想 之 路 (一)
一九六八年,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点。自从一九六五年我第一次报名参军因体重差五斤而未被录取后,时隔三年,我久久企盼的第二次征兵终于开始了,那年,我的身高又长了,体重也达标了。体检过后有一天,公社人武部钱部长派人到处找我,叫我马上到公社派出所去一趟,有两位军人在那儿约我见面。我一听喜出望外,有军人约见我,那肯定是好事呀!我三步并着两步兴冲冲地赶到那里,钱部长指引我到会客室,两位军人见我来了,马上站起来与我握手,问我姓名,并招呼我坐下谈话。那时,我既高兴又紧张,他俩和蔼地对我说:“刚才我们到你家看了你画的毛主席像,画得真好!你什么时候学画画的?”我回答说:“我从小就喜欢。”“那你现在还有以前在学校画的画吗?”我说:“在学校凡是画得好的作业,常常被老师拿去到别的班上作范例,后来就不还我了。”其中一位军人对另一位说:“是的,我在学校里那时候也是这样。”嗬!我遇着知音了。接着他们又问我会不会写美术字?我说:“不常写,就美术老师布置作业时写过。”他们马上就说:“现在写几个我们看看。”说着就递给我纸和笔。我说写什么呢?他们说随便写什么。于是,我灵机一动,写出了既简单又适时的几个字——“我是一个兵”。写完我说:“没直尺,有直尺会更好。”他们看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都会意地笑了,连声说:“很好!很好!”接下来,他们又跟我聊了聊家常,并告诉我,他们是镇江军分区的,是特意来了解一下我的具体情况,要我作好入伍准备。当时我听了高兴得真想跳起来,但我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喜悦,开心地应道:“哦!” 与他们道别后,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我有多开心,那时候,我深刻领会到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含义,我大步流星地往家走,我要把这好消息赶快告诉家人。我刚走过劳动桥,就有人告诉我:“大敏,今天民兵营长带着两个军人到你爷爷家来看你画的毛主席像了,看来你今年有希望了。”我喜不自胜地回应说:“是的,我知道了,刚才他们约见了我。” 说起这画画,还真与我有缘分,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而且特别喜欢画人物画。上小学时,因在语文课本上到处画插图,还被老师喊到办公室去批评了一顿。上初中时,也还有美术课,美术老师对我的作业评价很高。上高中时,就没有美术课了。但是,天赐良机,那时候我在省丹中读高中,发现丹阳电影院对面有一家画室,专门画人像的,我被那逼真的画像吸引了,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画得那么像的。于是,我就在星期天常去那儿站在窗外观看,我静静地站立在画师的侧后方,目不转睛地瞄好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在窗外,不影响他工作,他见我这小孩痴迷地看着他画,也不多嫌我。经过多次观看学习,噢!原来如此。作为爱好画画的我,那些关键门道我一看就领悟了。他作画的每一道工序,用的每一样工具,我都明白其作用,他的一笔一画我都能看懂其效果。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了一个念想——待等我有条件(有钱买作画用品),我一定要尝试一下,或许我也能成了他。那时幼稚的我,对高中毕业后的前途茫然无知,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人生会从事何种职业?虽然童年时曾有理想——长大了要当解放军保卫祖国,要当工人建设祖国。但现实状况令我望洋兴叹。 那时候,我家经济条件相当差,年年超支户。在那年月里也没有人向我灌输知识改变命运的理念,我只是听到过父母对来家的亲戚说:“喏,老大到现在个子还没有长出来喂,还得在学校里关两年呢。”从这话里我能听得出父母对我的学业并没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这应该归结为历史的局限。说实话,我也不想继续成为家里的负担,我是兄弟姊妹中的老大,应尽早成为父母的帮手才是。我对考大学不抱有心念和希望,还真有点意想着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画像作为了一个选项,因为这一职业成本小,灵活机动,说画就画,说停就停,那怕作为兼职也是不错的行当,至少能为家庭补充经济收入。那时候不比现在哦,高中毕业能上大学的人毕竟位数不多哎!再说我的学历已经高出父辈许多了,这也许是父母对我的学业满足现状的原因。所以,我不持奢望,于是我暗自产生了毕业后自谋职业的打算,无知自然就放松了自己,这是我最大的错。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在我去电灌站工作那年,我尝试画像的条件终于具备了,我有钱了(夜餐费),有钱买作画工具了。“老师”的那一大把画笔,我删繁求简,非用不可者则做之,即用胶水把新羊毛笔的笔头包裹起来,光露一点笔的顶端,顶端的粗细由剪刀来裁定,顶端的截面决定了笔迹的粗细。但我觉得大多能用炭精笔代之,轻重粗细掌握有度便是。万事俱备,只待动笔。 某一天,我跟爷爷说:“爷爷,您有一寸的照片吗?我给您画一张大的怎么样?”他听了笑着问我:“你会画照片?”他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想不到我会突然提出来给他放大照片。“画照片又不难,你给我一张一寸的照片,我保证给你画出一张比书本还大的相片来。”我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大小。爷爷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想试试我的能耐。于是,他到床前的桌子抽屉里找来了一张一寸的照片,我接过照片一看,唷!是一张戴着中国老头特有的筒形呢帽的照片,慈祥中带着威严,很有气质。“好!我保证能画好!”当时我就在爷爷面前自信满满地夸了口。 彼时,我奶奶还在上海大叔家照看孙辈,爷爷一人在家,白天午饭过后,他除了睡午觉,大多出去与街坊朋友聊天或者泡澡堂。所以,我在爷爷家关起门来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来干扰我。我凭借着自己从小练就的素描功底,再借助九宫格和放大镜的功能,爷爷的这幅画像,虽然是我的练笔之作,但一举成功,惟妙惟肖。凭我的审美观,凡我满意的作品,别人肯定赞赏。果不其然,当我展现给爷爷看时,他开心得眉花眼笑。有了第一幅画像的成功,更提升了我的信心和兴趣,紧接着,我又向爷爷要来了奶奶的照片,给奶奶也画了一幅同样大小的画像,都是16开的(初练画像,不敢画得太大),同时还都给配了金色的相框。 我这画技一露,很快不胫而走,首先是住在爷爷北隔壁的我生产队队长让我也给他的奶奶画了一张,接着又给我队的朱家奶奶画了一张,后来又给相邻生产队的冷家大伯画了一张,再后来还给新庄大队两个高龄放水员各画了一张。当时他们都觉得应该付给我一点费用报酬,但都让我回绝了,我说:“我还没有以此谋生,画得玩玩的,大家欣赏我的画作,我就很开心了,纸张笔墨花不了几个钱。” 渐渐地又传播到亲戚和亲戚的亲戚,我画多了,越画越熟练,越画越大,技法也有所改进。在绘画过程中,我不断总结经验,我不像“老师”那样以炭精粉为主,因为他的画笔粗细软硬齐全,我没有他那么多,我就炭精笔和炭精粉并用,甚至以炭精笔为主,棉花团和手指头都成了我的“画笔”,而且画起来质感更加丰富有特色。 那时能画会画毛主席像是很荣耀的。自然而然,我也萌生了这个意愿,不过我不想与社会上画的类同,因为我是张贴在家里的,应体现出生活气息。于是,我找寻到了一张毛主席面带微笑的风景照图片,我用一整张铅画纸画了一张大幅的。我把这幅画就贴在了我爷爷家堂前正面的板壁上,因为我住宿在那儿。我真想不到我画的毛主席像会在这次征兵工作中起到这么好的积极效果。 那年征兵,我们河北大队一共被录取了五个人,就我一个人被特招到镇江军分区。那天早上,公社大队敲锣打鼓就专送我一个人,我胸佩大红花,大队和生产队的许多社员以及我的家人送我上了去丹阳的火车,大队民兵营长一直陪送我到省丹中集中。那时,省丹中的在校学生好奇地看到我有别于刚才早先进来的那一大批新兵,只见我单独一人佩戴着大红花。他们也都听到了传闻,说是镇江军分区从吕城公社特招了一位新兵,因早先来的那一大批几十多个都是延陵公社的。 时隔若干年之后,我与老伴聊起这段年轻时候的往事,我老伴惊奇道:“哇!那人就是你啊!”她那时就在学校里。 就从那时起,我终于走向了我人生的理想之路,朝童年时的向往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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