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静候春归

边城小浪子 · 发表于 2025-12-24 22:08

岁暮天寒，窗外的风卷着碎雪，在玻璃上缀成细密的冰花。屋内却是一方暖意蒸腾的天地——炭炉烧得正红，火苗在炉膛里轻轻摇曳，像暗夜里跳动的星子。铜壶坐在炉沿上，咕嘟咕嘟地吐着白汽，茶香混着炭火的暖意，缓缓漫过书页，将冬夜的清冷隔绝在帘外。这般围炉夜话的光景，总叫人想起古人所说的“寒夜围炉，田家妇子之乐也”。

记忆里的围炉，总是与烟火气缠绕。儿时冬夜，一家人挤在老屋的炭炉边，母亲将红薯埋进炭灰深处，父亲拎起温好的米酒，斟满粗陶小盅。火光跃动，把每个人的脸颊染成暖红色，连影子也拉得长长的，在墙上交织成晃动的画。那时不懂何为“静候春归”，只知炉火旁的故事比平日更动人——祖父说起年轻时踏雪寻梅的旧事，姑姑哼着江南小调，我蜷在母亲膝头，剥着炒花生，听炭火“噼啪”一声爆出火星，仿佛惊醒了时光里蛰伏的春意。如今再忆，方觉那炉火煨着的，不仅是山芋的甜香，更是岁月里最朴素的安宁。

夜愈深，茶愈浓。壶中的水沸了又静，静了又沸，像极了人生的起伏。翻阅《围炉夜话》，见王永彬写道：“处事要代人着想，读书须切己用功”，忽觉这炉边闲话，实则藏着安身立命的智慧。书中二百余则短章，谈修身、论济世、讲勤俭、辩忠孝，虽言浅，意却深。譬如“人品之不高，总为一利字看不破”，仿佛正是对今人汲汲营营的警醒。炉火明灭间，想起那些为名利所困者，若得一夜围炉静坐，或许也能如这壶中茶叶，在滚烫的历练里舒展身心，寻回“不忮不求”的光明境界。

偶尔起身添炭，推窗探看，见雪已覆满庭阶，腊梅的枝桠被压得低垂，却仍有暗香浮动。这寂静的雪夜，恰似一场漫长的等待——冬用严寒封存万物，炉火却以温暖守护生机。古人云“冬藏”，藏的是种子，亦是希望。围炉夜话时，我们谈春日的桃夭灼灼，夏日的荷风送香，秋日的篱菊傲霜，看似闲话，实则是以言语织就一幅锦绣年华图，对抗着窗外的萧瑟。夜话至酣处，甚至能听见积雪压折枯枝的脆响，仿佛天地正以断裂之声，预告新生。

炉火渐微时，墨香却愈发清晰。案头摊开的诗卷里，有陶渊明“风雪送馀运，无妨时已和”的豁达，也有苏轼“人生看得几清明”的通透。围炉伴读，字句皆染暖意。尤其读到“欲求一家之安静，先求一身之清静”，不禁莞尔——原来静候春归，未必是枯坐苦待，而是在每一个当下修葺心篱。炭火终会成灰，茶汤终会凉透，但炉边积蓄的温情与思索，却如种子埋入冻土，只待东风一叩，便破茧成蝶。

今夜的围炉将尽，炉灰里仍埋着几颗煨熟的山芋，焦香隐隐。拾起一枚，烫得在掌心来回倒腾，却舍不得放下——这滋味，像极了生活粗粝表象下的甜糯内核。推窗散去烟气，见东方已透出鱼肚白，雪光映着晓色，冰花悄然融化，窗棂上蜿蜒的水痕，似是春归的笔迹。

围炉夜话，原是一场与时光的温柔对峙。炉火燃尽时，我们以言语为薪，以静心为炭，在寒冬最深处，听见了泥土下根须蠕动的声音。

——2025年冬夜于金陵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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